原标题：山东临沂人：用鲜血和生命书写忠诚

郝桂尧

对于我而言，2005年的临沂是一种红彤彤的颜色。我参加了两次活动，一次是中国网络媒体山东行，一次是沂蒙精神展，都和临沂的红色文化有关。那一年，临沂人把传统文化里的“忠孝”内涵提炼升华，响亮地提出了“沂蒙精神”，这就是：爱党爱军、开拓奋进、艰苦创业、无私奉献。

我仿佛进入一幕大戏的规定情节，禁不住一次次心潮澎湃，这片为建立新中国作出过巨大贡献的热土上，出现过多少英雄人物和英雄故事。我们到过孟良崮、华东烈士陵园、《沂蒙山小调》诞生地、莒南县115师师部及山东省政府旧址，还去了山东省战工会旧址和大青山战斗遗址，临沂人太想让外界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一幕幕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了，用他们的话说：“这里的每一个山头都曾经被敌人的炮火轰炸过。”

在参观沂蒙精神展时，解说员讲了这么一个故事：抗日战争时期，陈若克烈士被敌人抓住，她当年只有22岁，刚刚分娩。残忍的鬼子要杀害她。在去刑场的路上，她对刚出生的孩子说：“孩子，你生下来没吃娘一口奶，就喝娘一口血吧。”她让自己的鲜血滴进孩子嘴里。敌人在她和孩子身上捅了27刀……说到这里，解说员哽咽了。我也早已热泪盈眶。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像火苗一样燃烧起来，眼前顿时腾起一片红色的云霞。

临沂刚在北京国家博物馆举行了沂蒙精神晋京展，用200多幅历史图片、80多件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、栩栩如生的雕塑、原汁原味的民歌，重现了当年沂蒙人民的壮举。

来参观的人太多，解说员的嗓子全部哑了，一些老八路的后代，竟哭倒在地。

我看过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地图，起义的地方都有一个火苗作为标记，抗日烈火在齐鲁遍地燃烧，然而其中心却在临沂。1926年，这里就建立了党组织。1938年，八路军115师挺进山东，开始创建沂蒙山革命根据地，山东党、政、军机关，华东局、华东军政机关相继在这里建立。

在沂蒙精神展上，有一些土枪土炮、镢头铡刀，上面似乎还有斑斑血迹，它们记录了一个惨烈的故事：1941年12月的一个早晨，1000多个日本鬼子突然包围了莒南县渊子崖村，并用大炮猛烈轰击村庄。村民们用“五子炮”和土枪向敌人开火。在随后展开的巷战中，大家用铡刀、铁锹、菜刀、棍棒和日军进行了肉搏战，夫妻、母女、父子冲杀在一起。激战一天，他们杀死120多名鬼子，147名干部和村民全部牺牲。这个小村成为革命史上的一个感叹号。

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两个时期，一直到建国前夕，临沂是全国持续时间最长、影响最大的革命根据地之一。当年的沂蒙山根据地，成了山东乃至华东地区的政治、军事、文化中心。

临沂人为了民族，为了国家，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无私地奉献出去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

我还是先去传统文化里寻找根源。临沂自古就是一个出大忠臣的地方。诸葛亮“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”，我们前面已有叙述；甲午战争中壮烈牺牲在平壤的左宝贵，是临沂平邑人；明代抗倭英雄孙镗也是临沂人……就连书法家颜真卿，也是一个用热血写下“忠”字的人。

唐朝晚期发生“安史之乱”，颜真卿是平原太守。唐玄宗听说河北郡县皆望风而逃，感叹一个忠臣也没有了。颜真卿却派人向朝廷报告情况，唐玄宗说：“我连真卿的面貌都不认识，他竟能如此忠于朝廷！”安禄山攻占洛阳后，颜真卿和堂弟颜杲卿集兵20万，给叛军以沉重打击。颜杲卿被安禄山抓住后，大义凛然，斥责叛匪，被安禄山肢解，舌头被割掉后仍吼声不绝，直至身亡。

这就是临沂人，这就是祖先给他们遗传的基因。沂蒙自古多忠孝啊。在中华民族危难的关键时刻，沂蒙山人都挺身而出，成为时间坐标上一个个永恒的雕像，成为民族英雄。

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年代，沂蒙山区420万人，有20万人参军入伍，120万人参战支前，10万先烈血洒疆场，乡乡有“红嫂”，村村有烈士。有人说，沂蒙人民的最后一口粮作了军粮，最后一块布作了军装，最后一个儿子送到了战场。我觉得，沂蒙山区的女性更伟大，她们是一个英雄的“红嫂群体”。

“蒙山高，沂水长，我为亲人熬鸡汤。续一把蒙山柴炉火更旺，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长……”我们这辈人都熟悉这个旋律，她是舞剧《沂蒙颂》的主题曲。《沂蒙颂》描写了抗战时期一个普通妇女用乳汁救伤员的感人故事。红嫂的原形叫明德英，是沂南县横河村人，哑巴，生于1911年，逝于1995年。被她救活的战士叫庄新民。文化大革命中，有人怀疑庄新民在明德英家里养伤的事实，说他逃跑。外调人员找到明德英调查。明德英指天划地拍胸脯，又用手比划一个小孩的身高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。她丈夫说：“她的意思是，天地良心，当时庄新民还是个16岁的小孩子呀，就拼着命跟鬼子干，不容易呀！他是个小英雄，你们可不要冤枉他，不要害他呀！”就这样，明德英再一次救了庄新民。也有人说，红嫂名叫祖秀莲，被救的战士叫郭伍士，山西人，他从部队复员后没回老家，而是把红嫂伺候到88岁去世。在战争时期，沂蒙山区的妇女中涌现出一大批支前模范，“红嫂”仅是其中的一个。著名作家刘知侠以此为原型，写出小说《红嫂》，在全国引起轰动，并被改编成舞蹈、电影，至今仍在演出。

我在临沂还看了这样一个话剧，舞台灯光效果都很好，渲染出一种悲戚的氛围：“沂蒙母亲”王换于，一个普通的临沂人，当年，她为八路军办起一个家庭托儿所，收养了41个孩子，最大的七八岁，最小的才3天，其中包括徐向前的女儿小何（乳名），罗荣桓元帅的女儿罗琳等人。王换于的二儿媳正在哺乳期，除了自己的孩子，还抚养着几个抗日将士的孩子，奶水已不够吃。王换于说：“这是烈士的后代！让他吃奶，让咱的孩子吃粗的。咱的孩子就是死了你还能生育，烈士的孩子死了，就断根了！”王换于的四个孙子，因营养不良先后夭亡……

这就是用乳汁哺育中国革命的沂蒙母亲啊。

我赶往孟良崮，听着熟悉的《沂蒙颂》，非常困倦的我怎么也睡不着了。我从小就知道孟良崮，知道这是一个英雄的地方。在我幼年的想象中，这一定是一座非常高大的山峰。导游小谢说，崮就是顶部平缓而四周陡峭的山岗，当地有72崮的说法，意思是崮非常多。孟良崮是宋朝大将孟良屯兵的地方，故名。这里位于蒙阴和沂南交界处，属于蒙山山系，主峰海拔570多米，面积约1.5平方公里。

1947年5月，华东野战军在陈毅、粟裕的指挥下，在孟良崮一举歼灭了国民党的精锐部队——整编七十四师，击毙该师师长张灵甫，孟良崮由此而名扬海内外。

在这里，我了解到整个解放战争时山东的总态势：鲁南、莱芜战役时，国民党对我解放区进行的是全面进攻战略；失败后改为对山东和陕北进行重点进攻，于是有了孟良崮战役，这一战打破了国民党的信心，是一个重要转折点；之后的济南战役更为我军积累了城市作战的经验，为三大战役做好了充分准备。

因为支援孟良崮战役，临沂出现了一个“沂蒙六姐妹”。蒙阴县野店镇烟庄村的六姐妹不分昼夜，一天只吃一顿饭，每天来回走20多里山路，带领全村为部队烙煎饼15万斤，筹集军马草料3万斤，洗军衣8000多件，做军鞋500多双，捐赠鸡蛋450多个，运柴禾1700多斤，停下来还要为战士唱歌搞宣传，鼓舞士气。1947年6月10日，当时的《鲁中大众》发表了题为《妇女支前拥军样样好》的文章，报道了她们的模范事迹，称她们为“沂蒙六姐妹”。“你们想一想，如果没有洗衣机，光8000件衣服怎么洗？那可是用双手一件件洗啊。”导游在感慨，我感觉，孟良崮把我的灵魂洗得一片纯净洁白。

接着，我来到临沂华东革命烈士陵园。陵园的中轴线上有一座巍峨的革命烈士纪念塔。原临沂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孔祥广说，全国由毛主席亲自题词的革命烈士纪念碑只有两个，一个在天安门广场上，另一个就是这座纪念塔了。塔身正面，镶有毛泽东亲笔题写的“革命烈士纪念塔”7个鎏金大字。

导游说，这个塔为五角灯塔式建筑，高47.5米。石柱顶端，镶有表现战争年代工、农、青、妇、兵等战斗、生产、放哨等内容的10个浮雕，我站在那里端详了许久。那些人物不过几十厘米高，但是却那么具有艺术的震撼力，仿佛有一种力量喷发出来，摇动我们的灵魂。现在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艺术品了。孔祥广说：为什么他们能雕得那么好，就是因为他们满含感激之情，而把自己忘了，或者说把自己融化到所创造的艺术形象中去了，没有任何功利目的。在沂蒙人心目中，祖国是高于一切的。

那一瞬间，我突然发现，自从踏上临沂这片土地，那种雕像的感觉就占据了我的身心，从英雄的将军、士兵，到支前的民兵、做军鞋的老大娘，都像一尊尊雕像。

过纪念塔向北100米处，有一个传统宫殿式建筑，这就是烈士纪念堂了。整个纪念堂是由一块块巨大的黑色石碑组成，碑上镌刻着62576位烈士的英名，其中县团级以上的烈士372名。那一片巨大的黑色，紧紧揪着我的心，它是红色鲜血凝结而成的。这些烈士是大革命时期至解放战争时期，在以沂蒙山区为主的山东以至华东各地英勇捐躯的，其中有3万多是沂蒙山区人，其余的来自全国16个省、市、自治区。

他们已经长眠在这里了，能否听到我们内心的叹息与哭泣？我想他们留下了一种精神，一种新时期的“沂蒙精神”。

最后，我参观了解放战争革命战史陈列馆，它位于纪念堂东侧。也就是在这个馆里，我摘抄了这样一组数字：在宿北、鲁南、孟良崮、济南、淮海和渡江6大战役中，沂蒙人民共出动民工1052万人次，担架43万副，大小车180万辆，船29000余只。陈毅有句名言：解放战争的胜利，是山东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。还有人说，这些小推车大部分来自临沂。我选择了一组推小车的铜色民工为背景，为自己留下一张宝贵的照片。

闪光灯下，我的嘴角在微笑，但是眼里已噙满泪花。

只要国家需要，临沂人从来没有讲过条件。

新世纪，对国家的赤诚仍然在临沂人身上延续着。我的一个朋友，多次去一个叫九间棚的小山村，那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棚，长30米，深10米，高3米，棚内原有石龙、石虎、石牛等自然景观。这里住了九户人家，没有通往外界的路，也没有喝的水。九间棚人有的是毅力，在村支书刘加昆的带领下，开始了架电、修路、整地、栽树。为了修路，他们用去几百吨炸药，别人要用5年时间修通的路，他们只用了5个月。1800多斤重的水泥电线杆，被九间棚人用20天时间抬到山上；他们还把水引到山顶，建起了天池。朋友说，他用一个词形容九间棚人：九柱擎天。他们是中国的真正脊梁。

现在，这里成了旅游景点。一个游客说，站在山顶，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和杏花，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。

在临沂，普通老百姓也和刘加昆一样，甘愿为国家奉献、牺牲、付出。非典爆发的时候，临沂人纷纷走上街头，撸胳膊卷袖子献血。有一天他们的献血量达12万毫升，有关部门选出8万毫升直送北京。那天有许多人是从山区赶来的，其中就有蒙山脚下的老支前模范宋佳芳。老太太年近七旬，得知北京缺血的消息后，给正在济南打工的儿子打电话，谎称自己病了。把儿子“诳”回来之后，她让儿子骑自行车，颠簸4个小时赶到了临沂，亲眼看着儿子将血液献了出去。

临沂人就这样用鲜血在蒙山沂水间，一次又一次地写下了一个巨大的字，那就是“忠”。【选自《俺是山东人》新华出版社2008年出版】